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吝嗇與大方——齊白石二三事
很多人不理解齊白石在門口和客廳里都貼著賣畫刻印的潤格,詬病于老人的吝嗇。他們哪里知道齊白石的藝術(shù)道路是怎么走過來的,若知道,也許就不會怪罪了。
齊白石的小兒子齊良末回憶父親時說:“經(jīng)濟上他很拮據(jù)。他也是考慮到今后,他有兩家子人要養(yǎng)。家鄉(xiāng)那些人都沒辦法了,也沒有田地,什么都沒有,常常有親戚會到北京來看他,臨走時再帶走點錢,沒辦法。這兩家的困難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肩膀上,他的壓力是相當沉重的?!?
《白石老人自述》里有這樣的話:“我不希望發(fā)什么財,得到一點潤筆的錢,就拿回家
2、去,奉養(yǎng)老親,撫育妻子。只圖糊住了一家老小的嘴,于愿已足?!?
從齊白石賣畫的潤格中,不僅可以見其吝嗇,見其性情、心境,也可見得白石老人的耿直,見其冷澀的幽默。
1920年,他寫道:“賣畫不論交情,君子有恥,請照潤格出錢。庚申秋直白?!?
后來,此潤格增補如下文字:“花卉加蟲鳥,每一只加十圓。藤蘿加蜜蜂,每只二十圓。減價者,虧人利己,余不樂見。庚申正月初十日。”
1922年增補:“有為外人譯言買畫者,吾不酬謝?!?
1940年的一則,則有弦外之音:“絕止減畫價。絕止吃飯館。絕止照相。自注:吾年八十矣。尺紙六圓,每圓加二角。賣畫不論交情,君子自重,請照潤格出錢,切莫代人介
3、紹。心病復作,斷難報答也。與外人翻譯者,恕不酬謝,求諸君莫介紹,吾亦苦難報答也?!?
1941年的一則亦頗有意思:“凡藏白石之畫多者,再來不畫,或加價。送禮者,不答。介紹者,不酬謝。已出門之畫,回頭補蟲,不應(yīng)。已出門之畫,回頭加題,不應(yīng)。不改畫,不照相。凡照相者,多有假白石名在外國展賣假畫。廠肆只顧主顧,為我減價定畫,不應(yīng)。九九翁堅白。”
這里竟然要用到“堅白”二字!其實,這樣的潤格告白,內(nèi)里也應(yīng)該是辛酸以至于無奈的。
齊白石身上曾發(fā)生過這樣一個故事。1921年,他從北京到長沙,遇到老友索畫,多年故交,老人欣然畫了給他。第二年,齊白石再到長沙,這位朋友照樣又拿著畫紙來索畫。齊白
4、石無奈又畫了,不過把畫畫好后,在上面題寫了一首詩:“去年相見因求畫,今日相求又畫魚,致意故人李居士,題詩便是絕交書?!?
絕交書似過于嚴肅了,可是白拿人家用來養(yǎng)家糊口的畫,也不合適吧。
還有一件事,也能說明齊白石老人的性格。
1932年,家里來了客人。是熟客,也就不避諱,可是客人走后,老人一幅心愛的《蝦》卻不見了。老人氣不過,后來寫了一幅《告白》貼在墻上:“去年將畢,失去五尺紙草蝦一幅,得者我已明白了。壬申。白石老人?!奔幢闶乔宄l拿去了,老人也不會去追索,不過是用這種方式泄一點兒埋怨;再見面時候,那人自然羞愧,不過是兩個人心照不宣罷了。
白石老人靠賣畫為生,難免有應(yīng)酬,
5、也難免有無奈之作。齊良末說:“應(yīng)酬之作是有,有些他不喜歡但人家非強買強賣這一類的,他不得已也畫。比如說畫一只蝦10塊錢,兩只蝦就是20塊錢。人家說了,我沒有那么多錢,只有15塊錢,怎么辦?他就這樣了,那邊畫一只整蝦,那上頭再畫一個蝦腦袋,15塊。這樣的事常常有。所以有時候那一張紙四尺長,右下角底下就畫倆小雞。四尺長條一尺寬,左上角寫著‘白石老人’四個字,中間全是空白。因為人家不給錢,或給得少。這類畫現(xiàn)在成了了不起的絕版畫。我父親跟人家說,您哪有這樣做的啊?你弄那么一張紙來逼著我這么弄,我給你畫倆小雞就完了,別的沒有。我父親是很執(zhí)著的一個人?!?
白石老人一輩子不畫沒見過的東西,可是偶爾也有
6、例外,畢竟南北兩大家子人要生活。
一次一個買主非要齊白石畫一條龍。齊白石沒畫過,可是一轉(zhuǎn)念,有了辦法。只見齊白石在紙上畫了一只大花瓶,又在花瓶上畫了一條龍。畫完,齊白石笑了,買家也笑了,倆人痛快成交。
毋庸置疑,生活的壓力很深地影響了齊白石對于金錢的意識和行為。齊良末回憶道:
“他有錢了不存銀行,東西都放在身邊,就在院子里頭。就這么大的一木頭疙瘩,平常誰也不注意,就扔在院子里,風吹雨淋日曬都沒事兒。后來有收破爛的過來,我媽一看這東西沒用,就想換點火柴。破木頭有什么用?那么大,劈又劈不開,我媽就把它賣了。我爸正巧回來——就說我爸不破財——我爸看見了,說,哎!這不是我們家的嘛。人
7、家說賣給我了,我爸說那不行,你回來,這個我不賣,我還有用處呢。我爸把這木頭弄回來后,狠狠地罵了我媽一頓。他說這個你怎么能賣?那里頭藏著金條!他托人給弄的金條,他就怕別人拿,扔在那不起眼的墻犄角里。
“還有一個,我們家那院子、那房子該整修了。年久失修,政府說幫忙給弄弄吧。那會兒我爸還活著呢。政府說修,就讓拆吧,從上頭拆,拆到墻半腰往下頭一點兒了,突然上頭的工人就在那兒打起來了。大家伙兒說怎么回事?哎喲,那里有金條出來了。我爸在磚頭里頭藏了金條。我爸說別挖了,他突然又想起可能底下還有什么東西,他說你們都走吧,這房不修了。從此我們家那房就拆到這兒,底下沒再拆,就重新給恢復了。”
在拍攝的
8、齊白石的紀錄片里,能看到他身上掛著一大串鑰匙。他管這個家,早晨起來他會去把大門打開,晚上親自關(guān)門。屋子里的哪個抽屜里放了什么東西他都是有數(shù)的,他閉著眼睛都可以找到自己的東西。
但是,我們同樣不能忘記的是,齊白石在京城的生活條件稍好一些之后,對來自湘潭的故人,甚至是平生未曾謀面、只要是來自家鄉(xiāng)的生活無著的人,都會慷慨解囊。這與他日常的吝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齊良末回憶:“除了自己至親的這些人,只要是湖南鄉(xiāng)下來的人,湖南老家來的人,能夠說湖南話,能夠通報說自己是湖南什么地方來的,可能沒錢回家了,不夠路費了,現(xiàn)在很艱難,我父親有個不成文的規(guī)矩,就是先請人家吃頓飯,然后拿出50塊錢來,給他做路費。那時候的50塊錢,除去北京到湖南的往返車費,還能剩余好多。我親眼見過一個人,拿著錢,我父親給的錢,那人的手直在那兒抖?!?